宴山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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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外鹤(一)

大齐盛和十八年,一封弹劾信伴着一只白羽箭出现在大理寺卿胡大人的案上。

信中讲述了临州官匪勾结,草菅人命之事,引得天子震怒,派太子闻煜奔赴临州,微服私访,调查此事。


临州多水,放眼望去满眼青碧翠色,一叶舟划破镜似的江面,荡开粼粼波光。

闻煜一袭月牙白的华服,立于船头长身玉立,远远看去便似乎融进了这幅山水一色的丹青中。

他笑着婉拒了属下的披风,眼眸中春水流动,下面是无动于衷。


闻煜烦极了这些老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,偏偏无法撕破脸,只能虚与委蛇,日子一久心中几乎要呕出血来。

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水面。

忽然,几片叶子悠悠荡荡地落了下来,一只白鸟鸣声清脆。


闻煜下意识偏头。

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于江面一掠即过,衣袂飞扬,与那只鸟儿并了肩。

那人恰巧侧眸看了闻煜一眼。


闻煜便看清了那人修长的眉,寒星似的眼,一点落红般的唇。


远处夕阳悬在天水一线处,两岸青山,两只白鸟,与那一叶扁舟擦肩而过。


晚上,临州城喜客来客栈的小二迎着一帮客人进了客房,他抬手擦汗,在心底嘀咕着:最近怎么这么多人啊,忙不过来了都。


大堂没人,烛火跳动着,在墙壁上映出近乎张牙舞爪的影。小二心底有点发怵,正想转身下楼,却看见一人站在柜台前。

那人看着他,没什么表情,锋利的凉意却似乎已经刺破了他好看的皮囊,带着凌冽的风声抵上了小二的咽喉。

小二咽了咽口水,寒毛直竖:他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!


自小到大听到的无数妖魔鬼怪在他脑中放肆大笑,小二颤着声音问:“客、客官,打尖儿……住店?”

男人颔首:“一间房。”


小二:“跟,跟小人来。”


傅予寒跟在他身后,看到了他满头的汗,心知自己怕是吓着人了。但他独惯了,犹豫再三也不知怎么开口,只好看着小二完成任务后飞也似的跑了。


傅予寒进屋后仔细检查了房间,确保没什么危险后才在桌边坐下。他自腰带中抽出一柄软剑,拿出帕子细细地擦着。


当今大齐太平盛世,江湖不再像乱世时那般大咧咧地出现在百姓面前,而是更像暗处的世界。刀光剑影,魑魅魍魉,偶然有江湖人被仇家所杀,尸体引起恐慌,也被官府处理妥当,查案结案一条龙服务。


江湖,乱得很。


忽然,一颗飞蝗石穿过窗户,直直奔向傅予寒的太阳穴。

傅予寒软剑一甩,剑光如泓,将飞蝗石还给来人。


“听闻有位后起之秀,爱着白衣,生得冷丽,用一柄普通的腰带软剑,却能将江蜀这等剑客打的弃剑而逃。”男人偏头躲过飞蝗石,坐在窗棂上吊儿郎当地笑,“是你吗?”

傅予寒看着他,并不说话。


男人道:“我又听闻,半月前,有人在大理寺卿胡大人的府邸附近看见了一个白色人影,轻功超绝,是你吗?”

傅予寒依旧不说话。


男人笑着说:“你沈哥哥我呢,一向喜欢美人,便提醒你一句,你不要多管闲事,命宝贵着呢。”


傅予寒看他半晌,道:“风月客,多谢。”


看月拈花一笑,听风斩叶半刀。惜美爱美游红尘者,是为风月客。


别人的好意,不论接不接受,都是该道谢的。


沈卓浪荡地挥挥手,一翻身,如一只大鹘般跃入暗色。


此后,傅予寒歇下,一夜无梦。


凌晨,白蒙蒙的水汽浸满了两边店家的招幡,一辆马车自长街尽头驶入,停在了喜客来的门口。

车夫跳下来,轻声道:“殿下,我去敲门。”


车夫上前正欲敲门,正巧赶上客栈掌柜的开门。

掌柜的一愣,随即笑眯眯道:“客人来的好巧。”

车夫颔首:“麻烦掌柜的来一间上品房四间平房。”


他说完便转身去敲了敲车辙。


但见一柄竹骨折扇挑开绸帘,握着折扇的那只手骨节分明,顺着露出的手腕看过去,出来的那个人锦衣华服,面容俊朗温和,风度翩翩。

正是闻煜。


掌柜的一看便知这是哪家公子哥,搓着手迎上去:“公子跟小人来,咱家这上品房可是一等一的好,必然让您宾至如归!”

“您啊一路奔忙,想必累得紧,小人待会让人给您送些热水和吃食,您赶紧歇歇。”


闻煜一向喜欢这种上道的,闻言温柔一笑:“有劳。”

他跟着掌柜的上楼,远远地看见走廊尽头走来一个白衣客。


身姿颀长,窄袖劲装,生了一副熟悉的好样貌。


闻煜看着那人目不斜视地下楼,于大堂坐下,招来小二要了一壶热茶。


在逐渐喧嚣起来的大堂里,那人独坐一隅,一捧白色像是九天云落在了凡世间。

孤冷得很。


闻煜在客栈歇了一上午,正午时带着人去临州城最大的酒楼吃饭。


褚磊给太子殿下赶了一路的车,听闻这个消息后觉得一路的苦与累都有了交代。

他跟在闻煜后面摩拳擦掌:“在京城都听说这浮生楼菜色和评弹是一绝,这次总算能见识见识了。”

闻煜:“出息。”


闻煜要了间包厢,点了几道招牌菜,坐在包厢里一边欣赏评弹一边吃饭。

褚磊也在一边吃饭:“公子,咱们怎么查这事儿啊?”

闻煜敲敲桌子:“食不言寝不语,吃饭时别跟我谈正事儿。”


这里的评弹的确是好,表演弹词的姑娘怀抱着琵琶,吴侬软语,垂眉时宛如一朵轻盈娇美的红芙蓉。


闻煜跟着拍子哼了几声,抬眼看见对面的包厢有两人落座。

一个着白衣一个着青衣,看起来熟稔亲近极了,甚至那个常年冷着张脸的人都能展颜一笑。


闻煜挑挑眉。

他在来之前早就派人将临州城的各方势力摸了个清楚,认出来青衣的那个是临州城州府杨大人的庶子杨帆。


杨帆生母是一名扬州瘦马,杨大人因为她的容貌很是宠爱了一段时间,但终究嫌她身份低贱,腻了之后便扔在别苑不管不问。幸而杨帆资质好,得了杨大人的重视,母子俩日子还不错。

而杨帆是出了名的好性情爱交友……


闻煜挑起嘴角,一敲桌子:“别吃了,干活。”

褚磊一脸茫然:“啥?”


另一边,杨帆正在拉着傅予寒絮絮叨叨:“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临州,这次必然要多呆些日子。”

傅予寒和他相识数载,知晓他这性子,只能无奈点头。


他吃了几口菜,忽然道:“你与你父亲……”

杨帆笑了:“我哪来的父亲?我与杨大人只不过挂了个父子的名头罢了,我若真情实感怕是早就呕死了。我如今只盼着考个功名,带我母亲离了那见鬼的杨府。”


傅予寒给他添了杯茶:“我失言,勿怪。”

杨帆摇头笑道:“自然不会怪你,我哪舍得啊。”


两人边吃边聊。

杨帆朝台上的徐倩怡抬抬下巴:“她能安心在这里做评弹我是没想到的。”

傅予寒:“我也没想到。她这种性子啊,我生怕她哪日便折了客人的手。”


忽然,傅予寒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包厢。

他冷冷道:“那里的人在盯着我们。”


杨帆闻言也转头,只看见那人举杯颔首,于是一头雾水地举杯回应。


傅予寒与杨帆二人吃完饭,便去街上闲逛。

杨帆领着傅予寒东蹿西蹿,最后进了一家首饰店。

傅予寒匪夷所思:“你做什么?”


杨帆:“给徐倩怡徐姑娘买点东西。”

傅予寒:“你……”

杨帆打断他:“别乱想,我只是请她做个引荐人。”

他一下子红了脸:“我想见赵姑娘。”


傅予寒了然。

赵彤与徐倩怡一样,是做评弹的娘子,生性羞怯,甚少见外人。


杨帆挑了几样,正问着傅予寒的意见,却听到旁边有个人说:“这只珍珠的好。”


二人闻声转头,却看见一个俏郎君摇着折扇,朝他们舒朗一笑。


“免贵,姓方,方钰。”

“在下京城人士,来临州游学,远远看见二位气质不凡,有意结交。”


杨帆匆忙回礼,傅予寒依旧冷着脸。

杨帆见他这副模样,只好替他说:“这位是傅予寒。”


傅予寒冷眼看着那位姓方的公子处处周到进退有理眼光独到,哄的杨帆眉开眼笑,浑身难受得很。

他纵然年纪不大,却也行走江湖多年,看得出这人温文尔雅的皮下有着不那么可亲的魂。

也就糊弄糊弄杨帆这种傻子。


方钰“照顾”完杨帆,转头看向傅予寒:“傅公子?”

他笑得温温柔柔,像春日最温柔的花朵,称得上缱绻。

傅予寒往后退了一步:“别笑了。”


“很假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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